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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2/3/14 19:4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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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四月的某一天,我收到佳蕙的來信。信裡說因為去年秋天的幾場大雨,老屋恬園回春堂的圍牆連片塌了,壓倒了一大片正在開花的巴戟。房子丟空了十幾年,就像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倆兄妹最後決定大修葺,工程已經開始了,預計明年底就能夠完工,她信中還提到那四棵白蘭花樹,說幾年前莫名地枯了兩棵,還有兩棵依舊郁郁蔥蔥有花滿樹芬芳四溢?

佳惠的來信讓我感到莫名的黯然。五月就快到了,該是白蘭花開的季節了。我想起老屋恬園那四棵高高的白蘭花樹,恍惚聞到陣陣的花香,聽到悅耳的蝉鳴,看到樹間追逐的鳥兒,雨後腐葉下努力翻土的蚯蚓,一隻隻背著濕殼慢爬上樹的蝸牛們,還有,孩提時候的我們。

聽說佳蕙的祖上當年是個響噹噹的粵菜名廚,寧鎮以至附近四裡八鄉的彌月壽誕,紅白二事必邀的頭號掌勺之人。持藝得志,忘形之下錯手傷人便跑路北方,一走幾十年。以為從此老死異鄉的他忽然在某天衣錦還鎮,并且領了個人高馬大滿嘴外省口音的老婆和三個男娃,其中一個就是佳蕙的太爺爺。葉落歸根的游子豪擲半生的積蓄就蓋了這所與周遭房子極不協調而顯眼的北方四合院,取名恬園。從此過著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幸福生活。

北方風格建築的恬園有一個偌大的院子。堂前檐下種的卻是南方的花卉果木。白蘭花栀子、番石榴佛手柑、含笑花山茶、荔枝和芭蕉?

院子的正中用河石砌造一個深水池子,池內沉巨瓮栽種三色香水蓮,那些年香水蓮還不算是南粵的物種,又與本地的蓮荷形色都不盡相同,少有故而矜贵。池中放養了數十尾肥碩的紅鱗錦鯉,不時浮出水面划水嬉戲,嘬食凋蕊落蟲。池水漾漾清澈見底,卵石爬蝦水草青螺各態盡現。尤其是在月圓的清夜,魚兒蔽石尋夢池面波平無紋,月的倒影觸手可及。夏至,正午香水蓮徐徐綻放,常常引誘我們趴在半尺高的池沿邊上屏息觀看,花開多時有數十余朵,每朵各具形態姿色綽約,迎風盛放滿園生香。

池邊上又築有假山,種有樹根交纏如蛇的細葉榕與碧綠婀娜的綠蘿,肥厚如毯的青蘚蔓延如浪。山上修有蜿蜓的棧道,貝片做的石階拾級引路而上。山頂置一石亭,亭間有石桌圓椅,有彩釉小泥偶三尊對坐飲酒,手舉酒盞面泛紅暈醉意正酣。

印象最深的是這所房子裡所有的門窗,都十分精緻地雕有山海經裡面各式的人物神獸異花奇草,我還記得那女媧的鬢發眉毛都細刻分毫,騎著一只叫帝江神鳥的她衣袂飄飄生動如真。小時候淘氣被母親罰站面壁,踮起腳尖用手指去摳門板上鏤空的纏枝團花的間隙,常常弄得一手黑黑的老塵。

在六十年代初,這所散發著古樸風格的恬園住進了我們一家、肖叔叔和孖辮姑姑總共三家人,連本家還有其他的人,恬園變得不再恬靜,天天熱鬧非常。

從我懂事開始,印象裡就有這四棵站在房子四角的白蘭花樹,它們就像四個盡責的守護神,分別鎮守著院子的四個角落。筆直的樹身和茂盛的樹冠,交錯重疊的枝條仿如四把綠色巨傘,春有油雨不濕身,夏有炎陽而不燥,秋至有花續其香,冬有青葉炫其綠。這便是多年以後我對恬園白蘭花的記憶。

初夏的清晨,一場早雨過後,溫潤的雨汽便摧開了闊葉間一朵朵色白如玉的小花,風來款款一吹,戶戶花飄香。在白蘭花開的日子裡,住在院子裏的人們每天出門攜一身的香氣,進門迎一屋的香藴。母親常常說,這白蘭花樹極有靈性,你們切不可去傷害它,所以我們從來不去攀爬又或者是滥采她的花朵。花開的季節,偶爾誰家來個親戚朋友或是聞香而至的鄰居,佳蕙的奶奶就大方地摘滿一瓢,用井水養著送給他們。我到今天依然還記得年輕的母親用乾淨的手絹包裹著一朵兩朵的白蘭花,纏在手腕上又或別在我們的衣襟上,從初夏到仲秋上班上學,一路帶香。

每天傍晚六點後,院子裏開始熱鬧起來了,書齋改建的公共廚房裏是一片鍋碗瓢盤的聲響。利索的大人們在熱氣蒸騰的灶間添柴做飯,只需一會兒的功夫就將可口的飯菜擺放上桌。菜都是從屋後回春堂的自留地上新鮮摘下來的,你家今天是一籃子飽滿脆甜的荷蘭豆,我家是一把散發清香的油麥菜。記得,在那個眾生皆貧的年代,誰家來了遠客燉只雞,那雞的香味滿院子飄呀飄,然後立刻感到好餓啊,豬油渣豆豉炒油麥菜,我幾乎都吃出雞肉的味道來。難得吃肉,父親總是一邊將肉撥拉到我和弟弟的碗裡,一邊催促我們快吃。

仲夏晚飯前,人們從井裡打來幾桶井水潑濕地面,白天彌留的暑氣就逐漸消退了。每戶都在自家門前擺上小飯桌和竹板凳,夏天在院子裏吃晚飯已經是這個院子裏的人們每天的習慣,也是至今留在我記憶裏最難忘的片段。他們有的圍坐在飯桌前,邊吃飯邊聽著廣播裡全國各地的新聞報導,或者翻看當天的報紙,高聲地給大伙朗讀一段趣聞秩事。有誰家的媽媽站在院門外高聲呼喚自己那貪玩的孩子回家吃飯,有坐不住的干脆端著飯碗,游走在各家的桌子前邊吃邊聊著,院子裏不時傳出一陣陣愉快的哄笑聲。

最樂的就數我們這幫小朋友,我和弟弟與小伙伴們一字排開坐在巧燕姨家的葫蘆架下。搪瓷碗裏裝著的不是自家媽媽做的菜,一到吃飯,大家都會產生一種異樣的味覺,總是覺得鄰家媽媽做的菜是最可口的,于是,在這種快樂的錯覺下,我們都會不厭其煩地輪番交換飯面上的菜,然後就各自捧著飯碗扒著飯,不須有大人在旁督促,吃得又快又香。

夏天日長夜短,晚飯過後天色仍然未暗,日落之處紅霞滿天。這個時候院子裏的男人們撤去飯桌擺上了竹茶幾,于是,一壺清茶,便開始天南地北,話題論盡國事家事天下事。女人們則收拾完畢,展一張篾席就地而坐,輕搖手中的葵葉扇,年青母親懷中的嬰兒漸漸在白蘭花的微熏裡酣然入夢。記得,那時候的我們常常纏著奶奶要她講一些鄉下的怪談,那些故事奶奶已經講過無數遍了,但是我們還是百聽不厭。院子裏的孩子們圍坐在篾席上,奶奶悠然地搖著手中的扇子,重重復復的故事每次再聽同樣吸引而緊張。

天色漸漸暗下來了,暖風帶著惬意的花香陣陣地吹在臉上。散落的花瓣就從樹上輕輕飘飄地跌落在乘涼人的身上頭髮上。月亮出來了,銀白色的月光穿過枝梢葉間,明晃晃地照亮了周邊所有的景物。月滿的夜晚,皎潔的月光像是誰個一不小心傾倒的牛奶,白溶溶地瀉滿了房頂的青瓷瓦上。歇息在苦楝樹上的夜蟲開始嗚叫,月光不到的地方是一團團濃淡不一的黑,風將不同的影子拉長、縮短、放大,然後突然又靜止不動將影子復印在灰白色的照壁之上,月光如水,景致如一幅黑白分明的版畫。

祠堂外面的荷塘傳來一片喧鬧的蛙鳴,螢火蟲也出現了,一明一滅的螢光浮現在水汽升騰的田間地頭。鄰家孩子們追著螢光,常常摔得一身一臉的泥,我和弟弟是常被提醒不能跑得太遠的,只好就近在回春堂裡的菜地里,踩著蟋蟀吵鬧的叫聲,睜大眼睛去搜尋那點點飄浮的螢光,你會發現它們時而歇腳在豌豆花上,時而飛到夜香花上,夜香花濃濃的花香引誘它們飛撲吸蜜,吸得太多便不太會飛,和弟弟抄著紗罩躡手躡腳地靠近花叢,一捉即中,從未落空。運氣好的時候也可以捕到剛剛褪殼羽化的蟬,有的一雙軟翅還未變硬,躲匿在葉底之下,有的巳經爬上高高的樹梢,晾翅待飛。

白天躲在暗處的蝙蝠在夜空中拍著薄膜的翅膀滑翔覓食,動作卻快如閃電一般。院門外幾盞路燈透著桔黃色的光芒,惹來數不清的飛蟲尋光繞著燈影上下翻飛著,幾個小孩手拎著玻璃瓶子,爭著捉那些迷路驚飛的昆蟲,雞們吃了這些蟲子,明早能下好多蛋呢。

遇到下雨天,雨會搖落一地散著香氣的白蘭花瓣。天仍未放亮,院子裏的人們還在溫暖的夢鄉之中。院子裏便傳來熟悉的聲音,那是起落有致的竹掃帚掃在青石板上發出的聲響。聲響在靜謐的黎明裡像一首無字的歌,讓深眠的我們感到一種平和安穩。那是佳蕙早起的奶奶在打掃著院子,這是老人家幾十年來風雨不改的習慣了。她總是仔仔細細地把每一家的門前廊下,花徑石階,所有角落都打掃得一葉不遺。白露過後,有些樹便開始落葉了,雨後的濕葉粘地掃起來吃力,肖叔和父親也時常早起幫忙打掃,她遠遠地站著,頭髮攏得干淨利落,眉眼笑笑的說不用不用了你們還要上班呢?

奶奶說佳蕙的奶奶是和她的老朋友見面聊天呢,我們問是誰呀?奶奶說也許是佳惠的爺爺和好朋友吧,我和弟弟大驚有悸。奶奶笑著說,自己家人你也怕?想想,也是的,自己的親人沒有怕的道理啊。有時候我經過佳蕙奶奶的佛堂,看著從屋內繚繞舒卷散向天空的輕煙,聞到那股淡淡的檀木異香,看到她虔誠地伏在地上,雪白的頭髮梳成一個小髻,嘴巴輕輕喃喃地念著?

佳蕙奶奶心疼那些落滿遍地的白蘭花瓣,每天把落在地上的花瓣都收集起來,洗乾淨然後攤放在竹匾內晾乾,裝進棉袋內做成枕蕊,送給院子裏所有的孩子們。說這是有錢也買不到的好東西呢。確實,白蘭花瓣做成的枕頭有寧神安眠的效用,我們每晚枕著花香入睡,長夜無魘夢,一覺到天明。

在南粵,許多地方都種有這種白蘭花樹。喜歡她不僅僅是她特有淡雅的清香,簡潔的花容,更是那慷概的氣度。看,每一天都把花兒開在枝頭上,從不吝嗇她的美麗。每一個人從樹下經過,聞到清幽的花香,都不禁地抬起頭,看她一眼。多不起眼的花兒,但是她的花香卻能讓你記住一輩子。

多少年過去了,如今的我巳然是父親當年的歲數了。在我的記憶中,恬園的印象幾乎佔據了我童年時候的一半回憶。離開那個邊遠的小鎮也已經有三十多年了,我常常想起恬園當年的模樣,那裡的一草一木,那個純真的年代,還有那一張張熟悉親切的面孔。我有幸在如此美麗的地方裡度過我簡單而快樂的童年。事隔多年,每一次想起,心都會被往事觸動而感動不已,而這種感動,也將會在我的余生延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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