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秋天,与泥土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父亲突然病了。全家人忧心如焚,儿女们轮番探望,母亲更是衣不解带地陪护。所幸的是,父亲的身体底子好,很快恢复了健康。他平时除了种地,最喜欢的就是摆弄花草,这不,父亲从郑州出院回来的路上,就迫不及待地打电话给大妹,连声地询问:阳台上的绿萝可好,仙人掌可好,文竹可好……
父亲是个闲不住的人,只是因为生病,终于能够休息休息。
记忆里的父亲,农忙时地里扒叉,农闲时小院里拾掇,还想方设法就着母亲的小菜园间隙,种植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花卉,指甲花,大丽花,太阳花,粉豆花……父亲,就像爱护他的庄稼一样,疼惜着他的花草。
早春的清晨,父亲蹲在园子里,拿一把小铁铲,松土施肥,护理秧苗,一株株,一行行,抚摸了无数遍,株距行距,高矮胖瘦,他都做到心中有数。
秧苗渐长高,渐旺盛,父亲的笑容会渐渐铺展开,脸会红润许多。
父亲半弯着身子,劳作着,微笑着,晨曦里的他是这小院里最美好的风景,多少年都不曾有所褪色,雕刻在易逝的时光里。
盛夏的*昏,小院里花香四溢,父亲在附近的坑塘里打了水,满满的两桶挑回来,用水瓢一瓢一瓢地浇菜,也浇花。
日光,总是**的,淡淡的。父亲的身影晃来晃去,恍惚得很。
父亲浇着园子,母亲做着晚饭,柿树下,青石板上,我们写完功课,追逐着嘻笑玩耍,岁月静好。
不只是园子里有花,我家的小院墙上也爬满了刺玫花儿,像是月季,花开时节,满架芬芳,花朵儿娇小而稠密,花期又长,一年能开半年多,日子虽然清贫,我们却似天天生活在花园里,父亲很有成就感。
我上班的第二年,弟弟和弟媳要去城里做生意,父亲和母亲为了筹钱,丢下农活儿,南下杭州打工,父亲精心打理的园子一度荒芜,只有院墙上的刺玫花还年年春天孤独地开放。
父亲和邻村的宏叔在工地上做些小活,母亲在一些大型小区里给人做卫生,早出晚归的父亲依然没忘了他的爱好,总能在工地的废墟上拾捡回一些别人丢弃的花花草草。
有年寒假,我带女儿去杭州看望父亲母亲,住了有月余。
临近过年,天出奇冷,飘起小雪,我们蜷缩在小屋内,炉火烧得旺旺的。父亲极细心,把他的花草一律套上了塑料袋,以防冻坏。
不知道父亲从哪里得到一株佛手,据说是金华佛手,很是名贵。父亲特别怜爱,栽种好就把它搁置到了小屋里,距离小煤炉很近。
本来就狭小的出租屋愈发局促,我们吃饭时只好把折叠的小桌摆放到床上面,女儿噘着小嘴,埋怨外公娇贵花草。
父亲说花草不只是观赏的,它们也有灵性,你待它们好,它们会感受得到。
父亲说这话时是安静的,愉悦的,古铜色的脸庞在炉火的映衬下是那样满足又是那样坚定。
女儿瞬间红了脸,低了头,突然间一下子长大了,举起筷子连连给外公外婆加菜:吃菜,吃菜,真好吃,真好吃……
雪四五天后就停了,多日不见的阳光朗照过来,女儿帮着外公把花草搬挪到室外叫它们享受温暖。
冬阳里,女儿的笑脸是生动的,叫我觉得欢喜。
父亲是一个艰难岁月里能够从容制造浪漫和惊喜的人,跟着父亲她从来不后悔——母亲曾说过。
杭州回来,没几年光景,村子拆迁,老屋顷刻间被推倒,园子被毁掉,父亲母亲不忍心看着亲手打造的家园被拆掉,躲得远远的。不善言辞的父亲,也许就在那一刻,种下了病根。
前年,住上了新楼房,没有了熟悉的小院,父亲和母亲依然骑了三轮车,又从花木市场推回一大车花花草草,摆满了阳台和客厅的角角落落……
父亲常说:无论什么境遇,只要是活着,就得好好地活,像这花草一样,努力向阳,向善,向美。
尽管,父亲识字不多,这一辈子,就和泥土,庄稼,花草打交道,却能给予我们很多,很多……